［Akiyamatsu］03
本文同现实文豪全无关系。
Chapter 03
暑假结束后，他带着从校图书馆借出了一个多月的太宰治小说集，参加了冗长的开学报道。十七岁的芥川龙之介，经过了一个暑假，似乎又长得高了些，原本垂到脚面的制服长裤，终于似乎可以独自在空中晃荡了。屈膝迈步时，能看见偶然闪过的被白色袜筒包裹的脚踝。班主任老师交代过了最后的几句话，行过了礼，延续半日的开学报道宣告结束。同学们并不急着回家，个个顶着一张假期里被晒黑的青春面孔，找这个那个同学说话，高高兴兴商量下午到哪里去玩，热热闹闹交换暑期旅行的伴手礼。芥川不参与，只是站起来默默收拾背包准备回家。去年这个时候，十六岁的芥川因为参加了全国比赛，成了开学报道后的班级焦点，不得不留在座位上被同学扯着问东问西：会场是什么样的，见到了什么大人物没有，认识了什么新朋友，最后才问拿到什么奖。银奖，很普通的奖。但是我们这里只有芥川同学拿到了这个比赛的奖项，芥川同学真厉害啊。不愧是总看书的人。以后是不是有什么文稿写不来就能求助芥川同学啊。嘻嘻嘻。哈哈哈。哈哈哈。嘻嘻嘻。他被留到一点多钟才回到家，家里没人，他自己煮了面条，随随便便吃了就去睡觉。下午打扫房间，写了点东西，检查了第二天上课用的书包，准备好制服，看了看书，就洗漱睡下了。
世人心易变。今年的芥川又回到原来沉默而不惹眼的优生形象。这倒没什么可叹的。芥川心里一杆浩浩然的傲慢与骨气，撑起他的身板，并不肯瞧得起世间的什么狂风骤雨和风细雨。也有几个平时交流多的和气同学和他打过了招呼，座位近的几个同学也拍了他的肩膀问过“假期都做了什么”。没有。没做什么。长假一到，芥川父母就彻底没影，家里留下的钱也不多，交过了必要的费用，扣掉每日饮食的消耗，剩下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少之又少。他不得不精打细算过这近两个月的日子，或者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过的，也就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怪处。然而，他毕竟也知道，世上还有别的生活，至少确实有富足而不必总为稻梁菽谋的生活……有和他不一样的生活。他每天定时完成作业，定时做家务，也会上会网。有时去学校帮老师做点事，无事做时，就做好便当，用保温饭盒带到社区图书馆去，看上一天书。傍晚气温降下来时，也到河边散步。总之，他的假期生活因着经费的短缺，并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充满了娱乐活动。然而，芥川龙之介本人的个性使然，也就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有多少孤独的痛苦，或者他本人已经惯于了忍受这种痛苦，反而以为这种生活才是正常的。那还是说，因为他对热闹的快乐体会甚少，才使他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种生活呢？这都是题外话。总而言之，一整个假期，他总在室内度过，偶然的室外活动，不是短暂的行路必须，就是缺乏阳光的黄昏乱走。因为此，芥川龙之介并没有被晒黑。本来他就肤色苍白，此时，和多少变得皮肤发黑的同学相较，更显得病态了。
“你这家伙，要注意身体啊。”同学拍拍他的肩膀，的确很语重心长地和他说。
“谢谢。”芥川点点头，“那边还在等，你过去吧。”说完指指后门边聚着的一团准备去打球的男生。
“好吧，那再见。”
“再见。”
芥川目送这群同学离开，背起背包，拿好桌上的小说集，也迈步向教室外，并没忘记带上门。
他穿过走廊。他下楼梯。他走出教学楼。他穿过校园。他进到图书馆。穿过大厅，转过两个弯，就到了服务台前。
他立刻感受到经过一个暑假后学校的变化，服务台后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的管理员，是个生面孔。
“啊，你好，有什么事吗？”对方抬头看到他，立刻发问。
“来还书。”芥川越过服务台看见新任管理员收拾了一半的手提包，注意到电脑还没关，还是说了：“不过，抱歉，如果不方便的话，就算了。”
“啊，不，没关系。我不着急走。”对方埋头点了几下鼠标，“请把书交给我，我先登记一下，”
他把学生证压在封面上，一齐递过去。
“啊，对了，还要学生证——”新任管理员抬头，发现芥川已经把这两样一并递过来了，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脸，“对不起啊……我还不太熟悉工作流程，是第一次操作，见笑了。”
“不要紧。”他说，“您也不用这么……客气。”
这个人看起来年纪很轻，似乎不比自己大多少岁，行止都像个新毕业生，对待自己像同龄人一般。然而，说到底是个年长者，对于后辈，即使因为是工作的生手，也实在谦恭过了。反倒叫芥川不适应。芥川龙之介惯于接受的来自年长者的态度，没有这样不稳重的。而他自己又从来不长于活泼泼的交际。人家越亲近热情，他反而越感到意欲退却的难堪。
对方却似乎没听见芥川的话，只埋头操作电脑，过了一会，扫入了扉页的条形码。封面翻开后他不由得把视线又移过去，映入眼底的是这一整个暑假里陪伴他的熟悉光景：和封面连着的硫酸纸，设计得很好看的书名，写在最下的作者名，还有那个，印了两遍，他亲手按上去靛蓝色学校书章。因为在下面叠了一个作废的浅印记，像受过伤的膝盖。
因为放在身边翻来覆去看了近两个月，他心中几乎有一种“这本书本来不就是我的吗？”这样的错觉。
“噢，这是假期时借的吧，这本书。系统里最后一个借书记录就是你自己，看，芥川龙之介。”
他顿时觉得这个人的多嘴。也还是细心解释了一句：
“……不。暑假时，学校图书馆就封闭不再接待了。这是期末考试后，正式的暑假假期还没有开始的时间借的，当时我在图书馆帮忙整理。”
“这样啊。抱歉，我还不知道学校长假期的工作安排。”
“慢慢就都会知道的。”
对方又埋下头，很猛力地“咔、咔”按了两遍回车，把书推到操作台的一边。他看见了一时忍不住出声提醒：“应该是放到书筐里，等下午负责整理的人来统一归位。书筐是在你脚边。”
“啊、对。”对方立刻拿起书弯腰放到地上的书筐里。起身又把学生证放在服务台上推给芥川：“学生证，请拿好。”
“谢谢。这个时间来还书，麻烦您了。”
“啊啊不必客气，我也刚好熟悉一下工作流程。出错这么多……实在是不好意思啊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他点点头。觉得是时候道别了。
对方却没有住口的意思：“你对图书馆很熟悉吧。常来吗？喜欢看书吧。”
“还好吧。”他说。心里暗暗地有些烦躁于此人的自来熟问题。
“还好吗？刚才那本，书章上的入库时间和你借出是同一天。太宰治，你大概很喜欢这个作家吧？”
“这……”他说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。
—TBC—